首先,我借用喀什米爾人一直以來的想望作前言來開始我的健行筆記。我並非熱衷政治,也很少在字裡行間提及新聞,但近來動盪不安的社會氛圍籠罩在每個喀什米爾人身上,生活在當中我感同身受也無法置身事外。生活在這塊人稱天堂地上的人民其實是愁苦的化身,人們的喜怒哀樂被政治操控在掌心,好日短暫,壞日卻漫漫,倦了又如何? 人們在憤怒中高喊的自由被子彈和催淚瓦斯的碰然聲響所掩埋。這段期間讓我真切體悟到,沒有了自由,站在壯闊的風景前只有更加令人感傷。
還 我 自 由 We Want Freedom
深鎖的店家鐵捲門也被噴上連我們家穆迪和達悟都會唸的示威標語;We want Azadi (Freedom),India go back!
超過一百天了,這般愜意的景象在斯里納加已不復見。
7月8號,齋戒月結束後的第二天,也是穆斯林小新年的一天,家家戶戶正沉浸在歡喜過節、出遊、拜訪親朋好友的熱鬧氣氛裡,但這一刻卻在喀什米爾主張脫離印度控制的自由領袖之一Burhan Wani被印度軍擊斃後赫然停止,此後,喀什米爾陷入一片風聲鶴唳,首府斯里納加首當其衝;大小規模的遊行示威抗議不斷,人民手上的石塊換來的是印度軍隊的荷槍實彈,一連串的暴動造成的傷亡無計,學校停課、店家大門深鎖,交通也幾乎停擺,民生進入了似乎無止盡的宵禁裡。而這三個月來的健行團便在這般的局勢壓力下,在人民高喊"還我自由(We Want Freedom)"聲中上山下山,悄聲完成。在這裡,要感謝每個團員的參與,60個人報名,54位報到,2位因私人因素取消,4位因印度駐香港領事官基於安全考量而拒發簽證無法前來。
首 章: 讓 我 們 摸 黑 出 發 去
六個團,只有第一團從船屋出發時天已亮,而接下來的五團都是暗夜2-4點整裝出發前往Naranag登山口。摸黑出發的原因說來諷刺。自從印度人在Amarnath離索爾瑪不遠的洞穴裡發現了酷似濕婆神身形的大型冰柱後,每年7-8月便湧進大批遠從印度各地包車前來朝聖的印度教徒。在發生了暴動衝突事件後,印度政府為了保護這些進香團的安全只准車輛在夜間通行,並在必經沿途設立軍警檢查哨,必要時還會派軍車當護衛隊開路。我們這些非朝聖者的車輛、長途補給卡車也趁勢在此刻行動,檢查哨通常不會刁難。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當朝聖期一結束馬上改成夜間宵禁,白日車輛雖然可通行但安危要自顧,在某些局勢較緊張的地區隨時要面臨被丟石頭砸車的可能。有一次我們下山回斯里納加的路上就遇過,還好只是天外飛來幾顆零星小石塊。
呼~比起山下,山上安全,也好玩多了。
馬 夫 , 您 辛 苦 了
說實話,我跟馬伕相處的時間比團員多,相對給了我進一步了解他們的機會,六梯人馬幾乎都是同一批,每個人工作的態度不盡相同但都相當專業,除了尋馬歸營、紮營、拔營、溯冰溪,還會切菜煮飯洗碗兼當服務生。今年的健行筆記,他們是主角。
七大湖的五個營區就有四個位於海拔超過三千六的河谷平原,只有第一天的Trunkund營區海拔稍低且靠近松葉林可就近找材升營火。每次抵達這個營區,紮完營喝過茶,馬夫們在Feroz的一聲喝令下趕緊到附近的樹林尋材,晚上的營火派對即將開始。
吃過晚餐後想在營火旁取暖聊天的就待著,工作人員通常會待到最後,有時候興致一來還會唱歌自娛。不得不說,原住民無論在哪個國度似乎都顯露一副好歌喉,喀什米爾的原住民(Gujir)也不惶多讓。
我常被問到馬夫們在說什麼唱什麼聽什麼,說實話,身處在語系無比複雜的地方,我連官方語言之一的烏爾都語(Urdu)都不懂,加上馬伕的英文能力也有限,即使想融入,常常問Feroz問來問去也問得很煩,除了有趣的話題,其它一概兩手一攤,當背景音樂聽聽就好。
隔日早晨燒了一整晚的松木塊形體依舊完整。下個時間誰來就留給誰。
團員繞道Kulsar湖一日遊,我和Feroz則跟著馬隊直接往Haramukh山腳下的Nundkol湖區前進。
Nundkol營區的繁忙程度在七大湖路線上僅次於Vishansar營區。在尚未發生暴動事件前,夜晚的對岸營區一頂頂帳篷燈火通明,倒映在湖面上隨著微風輕輕飄動,我們開玩笑說自己好像還在達爾湖。暴動發生後的兩個禮拜間湧進湖區露營的大多是為了避風頭的當地年輕人,八月後人潮突然消退,而印度和國外來的大型健行團更不用說都取消了,只剩零星的幾人小團跟我們的團,今年可以說,我們台灣人包下喀什米爾的七大湖。
廚房是工作人員的家,到達營區必定先搭廚帳。八天健行的糧食在這裡,睡覺在這裡,打屁聊天也在這裡,工作人員進廚帳要被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你去洗腳了沒? 因為實在太臭了!!!
廚房一直都很忙。團員一抵達營區,不久就會聽到馬夫用還頗標準的中文喊著: 喝茶,喝茶囉。遞完熱騰騰的奶茶(Masala Tea)和點心後,接著便開始準備晚餐的食材;洗米煮飯、切菜、剁肉,餐具就位,上濃湯、上沙拉、白飯、然後一菜一肉。今年托宵禁之福羊肉難求,能買得到雞肉已經很偷笑,但不只團員連馬伕都吃得很膩。
九月,馬伕們決定趁羊群還沒大舉下遷,聯合大家集資合買一頭羊來慶祝穆斯林的大新年。一般,牧羊人並非羊群的擁有人,羊少了一隻,受雇的牧羊人就要賠償,但如果以生病為由留下羊頭和四只羊蹄以示證明,我們買羊的錢就能輕鬆入牧羊人的口袋。牧羊人幫我們把羊宰殺清理乾淨,剩下的就由大廚Feroz(左)和三廚沙吉(右)剁成肉塊。當晚燉了羊骨湯加菜,隔晚再獻上的是我這幾年在喀什米爾吃過最令人銷魂的美味肉塊。我問Feroz到底用了什麼獨門醬汁?只聽他淡淡地說,沒什麼,只因為肉很新鮮!!!
為了讓大家充分休息並適應高山高度,我們第三天不拔營繼續待在Nundkol湖。早晨在Haramukh的日照金山醒來,我們輕裝出發前往Gangabal大湖。以前我們都在午餐後出發,後來經團員的提醒Haramukh在午後背光,拍照逆光,後來都改為早餐後前往。
Gangabal大湖,長7公里,湖面呈月彎形狀,即使用手機的全景功能也只能拍到湖的一邊。
Haramukh聖山有兩個冰河,一個在小Gangabal湖也就是Nundkol湖上方,另一個在大Gangabal湖這邊。冰河能不能上去? 聽Feroz說有人上到冰河下就打住了,我們團員翰洲試著上去也是到同樣的位置,要再往上需要用到特殊的攀爬裝備。
七大湖健行路線呈現了頗完整的冰河地形,除了典型的高山湖泊,還有撒落一地形狀各異的大小石塊。找個最佳視野坐擁藍天白雲,煩憂在此刻也顯得雲淡風輕。
估算時間,團員差不多快回營區,炸薯條需要時間已經先下鍋,等看見團員一個個小小的身影出現山頭,鱒魚接著炸。今天的午餐是鱒魚、炸薯條、喀什米爾綠茶。能吃到美味的鱒魚都要感謝大哥Javeed。
大哥上山的動力就是釣魚。抵達湖區後茶可以不喝就立馬拿出釣竿釣魚去,直到天色黑暗才見得到人,然後隔天清晨五點再去,大雨也阻止不了他。以大哥的技術沒有吃不到魚的,有時候一人還可以吃到兩條。如果換弟弟阿喜上山就不一定了,每次他釣魚回來我都趕緊問釣了幾條? 就,一條。Feroz一聽馬上大喊二廚耶穌的名,快,換你去。
耶穌,本名Parvez,沉靜穩重的個性加上一把大鬍子,在團員小V的見證下為他博得了耶穌的美譽。時常窩在廚房的內勤工作讓他不像其他外向的馬伕為大家熟識,但認真負責的工作態度深得Feroz的信賴,而後勤團隊也因為有他運作地更順暢。有一次只有我們幾人在廚帳,一開始我不清楚他們的話題,只見耶穌從皮夾拿出一張保存良好的法文郵政收據,收件人是耶穌,寄送物品是兩雙鞋和五雙襪子。原本以為就只是他的客人在喀什米爾健行結束後回到法國寄了一些東西來這麼簡單,但故事繼續講我卻越聽越覺得奇怪,後來我跟Feroz推演的結果讓在場的馬伕感到錯愕。
話說六年前,耶穌才19歲,一位中年的法國人來到喀什米爾健行,船屋把法國人的登山行程交給耶穌和幾位馬伕負責。法國人在幾天內就跟馬伕稱兄道弟混得很熟,還不斷邀請耶穌跟他一起回法國。法國人下山後繼續在Naranag住了一段時間,逐漸跟當地人尤其是青少年熟識後,便信口承諾說要送每人一台筆電,還帶他們上高級餐館吃飯喝酒,酒足飯飽之際便開始對這些生活在窮鄉僻壤、涉世未深、對未來無比徬徨的年輕人灌輸法國美夢。法國人兩地來來回回了幾次終於取得了年輕人的信賴。這一天一早,包括今年的兩名馬伕,當時才15歲的Laga和小白兔(Fayaz)共11人拿出偷藏的行囊溜出家門,搭上公車準備去跟中間人會合。車開不到一個小時,不知道這幫年輕人在車上產生了什麼對話催化了彼此的害怕和恐懼突然大喊停車,接著一個個相爭奪門而下。沒有護照沒有簽證可以去哪裡? 法國人後來還回來過,但沒有人懷疑他極有可能是國際人口販賣份子,這些不經世事的年輕人如果真的被騙走了,就真的永遠回不來了。
頹廢的下午時光要做什麼都行;有人在曬太陽,有人去走走,有人玩板球,有人在睡覺,有人在畫畫,有人在跳躍。
夜晚即將來臨前,我望著環繞聖山的雲彩發呆許久發現了和以往不同的經驗;可能是雲很近的關係吧,繚繞Haramukh山頂的雲朵在夕陽餘暉的照映下呈現了遠近高低的立體層次,形狀像一頂漩渦狀的罩子罩住了它的頭頂。我記得Feroz跟我說過這座山有磁性,在這一刻,我相信了。今年拍了不少Haramukh的照片但沒有去年的精彩,這張照片並非首選,拍下這一幕只怕貴人多忘事,就為了提醒自己記得當下這一刻。
休息是為了走更遠的路,為了明天的四千啞口,團員都睡了,但馬伕還有烤魚要吃,麵團要揉,烤餅要煎。
站 上 4087 公 尺 的 啞 口
草地上的早餐。
要找到馬回到營地通常都會等很久。其實在營地只要有時間,馬夫都會不時去探找自己的馬,馬跑得太遠就會及時牽回範圍內,必要時還會綁住牠們的前腿。不過哪裡有嫩草馬就往哪裡去,尤其在Nundkol營區,花一兩天找馬也不是沒發生過。
我們把行李拿出自己的帳篷後馬伕就開始拆帳。拔營從這算起直到馬隊離開營區大約需要三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團員加我、Feroz和大哥共13人,馬伕有8位,八天下來所需的馬匹約在16-18匹之間。我們的隊伍說實話是大陣仗。
走囉!
來了這麼多次,我第一次注意到這顆被劈成兩半的巨石。
跨過河谷,我們開始上坡。通常在前面幾天我就開始給團員心理建設,第四天的Zach Pass啞口會是三個四千啞口中最難的,熬過這顆山頭接下來就會越來越輕鬆。七大湖的路線對於習慣重裝爬台灣百岳的人來說屬超級輕鬆等級,但因為來參加健行的大多數不屬於這個類別,加上長天數的行程,每天行走的時間不會太長,早上8-10點間出發,4點以前就能抵達營區。
緩坡2個小時來到第一個眺望點。Gangabal雙子湖在我們腳下逐漸開展全貌。
喀什米爾的6-9月,常可在海拔超過三千的高山看見大批穿梭於山澗河谷的羊群。
爬上啞口的喜悅。4087公尺。
七大湖健行屬縱走路線,雖然超過四千的啞口才三座,但事實上不到四千的就有好幾座,大多位在Kulsar湖和Gangabal雙子湖三湖的群山間。九月的Zach Pass啞口視野清晰,連Kulsar湖(左方)也一覽無遺。一般,啞口的天氣變化快,從營地出發登頂的三個小時之間有時一陣濃霧飄過便足以掩蓋整山的視野,又沒多久飄散無蹤。今年的天氣說來奇怪,原本預估該是好天氣的八月天卻陰雨不斷,第四團的最後四天幾乎可說是與雨共舞,而九月的兩梯一路艷陽高照,雖然在Vishansar湖區遇雨但影響不大。七月不似去年險峻,今年回暖的早,天氣還算穩定。
常有人說我很厲害,不是很會走的厲害,也不是體力好的厲害,而是可以上山這麼多次而且還同一條路線。雖然這是我的工作,不過坦誠說,我不是爬山咖、不是攝影狂、更不是做生意的料,喜歡上山的原因只有兩個,一個是讓自己在大自然裡放空,另一個就不需要多說。何況有馬可以騎,算很輕鬆了。謝謝馬夫Laga和他的Lili。
好不容易有張工作人員全員到齊的照片。左下角耶穌提的古董收音機在三千六的高山也可以收聽電台和mp3歌曲! 不過說實話,沿路放歌實在讓我頭痛啊⋯⋯
第六團最後只有六人成行,其他四位香港人無法前來的原因令人出乎意料;印度駐香港領事館基於喀什米爾動盪的局勢而拒發簽證,即使大使館曾經打電話給Feroz確認過斯里納加的局勢,我也提供了安全擔保信函給印度大使館,但最後還是無法扭轉結局。說到這,我那頗熱衷政治的公公每次都會說,妳看,印度政府和媒體總是想方設法要毀了喀什米爾!
九月中下旬是高山牧羊人舉家遷徙下山的時期,今年的穆斯林新年提早到來,第五團上山期間已陸續有一批批的吉普賽大家族趕著馱運家當的馬隊和羊群下山,場面相當壯觀。牧羊人大多來自400公里外的Jammu。
七、八月綠地遍野,馬走到哪裡隨時有嫩草可吃,入秋後的九月已明顯換季。
後來才知道原來台灣人叫這種蛇行路是髮夾彎。
遠遠就能看見河谷下的Satsar湖,由於是地下冒出的泉水所積累,又名七泉湖,水位和面積會隨著時節而逐漸縮減。
下到河谷後,又遇吉普賽舉家大遷徙,聽說是最後一批了。(九月中旬)
這四個獸醫上了山也手癢,忍不住到處收撿骨頭試著幫馬兒拼回原形,還說有哪幾節不在現場 ? ! 加上老吳手握相機,實在很像CSI犯罪現場。
喀什米爾四季分明的氣候在高山表現地更加顯著;七、八月的七泉湖畔長滿了原生小黃花,到了九月已幾乎枯黃轉紅,不過景色卻多了一份內斂的情緒。
第四天的Satsar營區位處寬闊的圈谷,可說是五個營區裡最冷的,每次一上到檢查哨,即使天氣晴朗太陽高照,馬上就能感受到那股冷冽灌腦的亂風從四面吹來。
照例,一早在廚房幫不上忙的馬伕就趕緊去找馬,十幾匹馬要同時間到齊不容易。影片中的小小馬跟著馬媽媽走到第二次健行的最後一個營區Vishansar後,隔夜就被不知名的動物咬斷頸動脈死了。主人說半夜有聽見馬媽媽的哭嚎,但以為只是馬之間的嬉鬧而不以為意。早上我們離開營區,小馬的屍體就橫躺在溪流的另一邊,胸部以下已經被啃食一空。大自然有它的一套生存法則,我們也只能讓時間過去。
馱運物資的馬匹可以後到,但供騎乘的馬匹一定會先定位好等著跟團員出發。大家都很好奇到底一匹馬可以承受多少重量? 馬馱運的物資一般不會超過50公斤,而且糧食會消耗,衣服會越穿越多,越到後面負擔會越輕。供騎乘的馬匹要承載的重量才是不可承受之重,還好並非全程載人,如果又載到像小開這樣的噸位,大概腿軟。(對不起了小開)
終 於 , 世 界 第 九 高 峰
九月的Satsar營區一早晴空萬里,河谷盡頭的白色尖頂就是海拔8,126公尺,位於巴基斯坦的世界第九高峰,Nanga Parbat。
來了將近十次,每一次的Nanga Parbat總深埋雲霧裡遙不可及。九月,非常幸運地我們終於看見了它的廬山真面目而且還是它的一整條群山系。沒有長鏡頭,只能把它當背景來拍了。
Nanga Parbat位處喜馬拉雅群山西側,根據喀什米爾作家A.K. Raina寫的The Geography of Jammu and Kashmir一書記載,第一位成功攻頂的是義大利人(1954),但文獻記載幾乎都指向來自德國遠征隊的奧地利人Hermann Buhl(1953),我個人比較傾向是德國遠征隊,因為在世界前三高峰即聖母峰、K2、Kanchenjunga尚未被找出可能的攀爬路線前,Nanga Parbat被當時的德國人鎖定是最有可能攻下的一座八千大山。好吧,無論誰是第一位,從1932年嘗試到成功攻頂的20年間,Nanga Parbat已經因為險惡的天候和高山症奪走了不少人的性命。由於攀爬難度高,這座山被當時的西方登山界稱作"殺人峰"。巴基斯坦境內當地人稱它叫"巨山"。
繼續往前走,主峰完整呈現它的面貌,角峰和刃嶺一清二楚,像這樣的冰蝕地形在同屬冰河的健行路上時常看到。
世界第九高峰就在我們持續下坡的同時隱沒。
又一批下山的牧羊人和他的羊群馬匹。
一旦被馬隊追上就很難趕上他們的腳步。
整年不化的冰川。冰川下方是湍急的河流。
從Satsar湖營區往Gadsar湖的沿路上長滿了一片又一片的紫色魯冰花。8-9月是高山魯冰花的盛開期。
雖然我並不特別喜愛花,但能親身體驗魯冰花盛開的景況也令人感到興奮。
Gadsar湖壯觀的冰河。
Gadsar湖是七大湖裡我覺得最不好拍的一座,最佳的視野應該在右方牧羊人的家,我拍過一次,但自從去年牧羊犬咬人事件後我就不敢再靠近,即使九月牧羊人已經帶著他的惡犬搬空下山。
氣候的快速變遷和暖化可以從這兩年同時間的湖面浮冰看出一二。(七月上旬)
從Gadsar湖再走15分鐘便抵達營地。Gadsar營區的天氣相當穩定,即使下雨也是集中在下午約一個小時的時間,接著又會是陽光普照的好天氣。Feroz說這是他最喜歡的營區。
雖然溪水還是冰冷,但只要有暖暖的陽光曬背,洗個戰鬥澡也能通體舒暢。
說到跳,台灣人到哪裡都要跳一下,到了喀什米爾的高山把馬夫也傳染了,而且跳的比誰都猛。沙吉是馬伕裡最愛跳也是最會跳的一個。
愜意的午後時光。
還可以修鬍子。
我們有好幾個年輕的馬伕也都是從今年才開始他們的七大湖健行工作。這一天沙吉喝完茶跟我說他要去爬營區後方的山(左圖),我驚訝地說有點晚了,但他用慣有的一派輕鬆比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並說等他回來再跟我報告山頂上的風景。只見他手上拎著Feroz的人字拖,赤腳快步跟著小白兔(Fayaz)往山的方向跑。喀什米爾的群山會給人錯覺,寬闊的視野眼看就在前方不遠處,但走起來卻是一山又一山的遙遠,遠看只有一小點的石頭其實是塊仰天的巨石。這座山看似很近,但當他們兩個跑到山腳下人已經變成小點,再往上就幾乎被吞沒。這座山沒有路徑,越往上越陡峭,我想應該只有羊可以隨意來去,但這兩個精力過剩的年輕人不到一個小時就上到了山頂,天還沒暗就為我們帶回來一大把形狀奇異的外星花朵。我問山上如何,沙吉說,都是石頭!!!
夜晚即將到來,我聽著溪流響著清亮的嘩嘩聲,身處像眼前的場景,以前的我一定會坐在湖畔一副若有所思,試著在大自然裡理出一些生活該有的道理,現在的我大概可以說已經不那麼強求和固執了,生活有它的難處,堅持有其必要,但有時候還是要放過自己。
Vishansar , 為 什 麼 你 的 情 緒 變 化 這 麼 大
前進第二個四千啞口,Gadsar Pass。
爬山最怕遇到下雨,而萬里無雲的好天氣難求。有時一大片烏雲飄過像一把大陽傘遮蓋了大半座山谷,擋住了陽光卻擋不住雨勢和刺骨的寒風。山上天候難測,好與不好我們也只能概括承受。
沿著河谷爬升,一座不知名的小湖靜躺山腳下,左方的石頭形似鱷魚浮潛入池,我叫它鱷魚湖。說到湖的名字,現在大家口中的七大湖名字都是印度人來了之後才取的。我問原住民,那你們自己怎麼叫? Gangabal湖叫什麼? Vishansar湖又叫什麼? 無論哪一個湖,他們的回答都是Gudradisar,即神造之湖的意思。
一個小時後我們抵達半山腰。四周圍繞著的一面面裸岩陡峭山壁和冰斗是典型的冰河地形之一,在我們健行路上相當常見。這些裸岩山幾乎沒有人嘗試攀爬過,原因不難想像;喀什米爾的高山是和原住民生活共生所造就出來的生態環境,我們登山客走的路徑其實是這些原住民生活的軌跡,如果不是為了放牧這個實際的目的,攀爬岩壁或攻頂對這些人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加上喀什米爾當地人還未發展到可以創造戶外生活的餘力,這裡超過上百座的山可說都還是處女地。
攀爬啞口的目的並非攻頂,而是為了要離開一座河谷到另外一座,通常沿著河谷緩坡上切是最常見的路徑。
Gadsar啞口,標高4,215公尺。眼前的兩座湖分別是Krishansar湖和Vishansar湖,即濕婆神湖。
七月初的Gadsar啞口聚集了雙向交會的登山客和馬匹,盛況可說是空前。雖然上山最不想遇到的就是人潮,但如果可以持續這番榮景也就代表了山下必定是一片祥和。從第二團開始除了高山住民,能遇到像我們一樣的登山客少之又少。
今年的行程出來後我就一直在思考該不該為團員製作每個啞口的標高供大家拍照。雖然四千公尺的山不算高但已經是很多人有生以來的最高。去年我還渾然不自覺自己已經在經營商業團,今年被點了幾次後才驚覺原來自己就是。從他人口中得知這樣的事實聽來還滿嚇人的,那代表了我有更多工作要做了。
我在網誌上分享的照片事實上都是在好天氣下拍的精選,加上我有很多機會可以重來,沒拍到下次再補就好,但團員帶著滿心期待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如果遇上持續的下雨天可想而知心情會有多沮喪了。有兩三次當我們上到啞口冷風颼颼吹,就連喝口水喘口氣的時間都省略便直下。今年的第四團在爬啞口的這個上午已經領教到時雨時晴時颳風的怪異天氣,上到啞口停了一陣的雨勢又開始了,已經連續下兩天了,我也沒想到接下來的下坡會變得如此困難。
這一路下來只能用老命差點不保來形容。這條碎石下坡在路況好的時候已經很容易打滑,連下了兩天的雨,我們的步伐就像攪和在融化中的冰淇淋一樣軟綿綿,即使有登山杖支撐,已經裹了一層厚重泥巴的登山鞋要在狹窄的泥濘路上找到下一個支點簡直舉步維艱,而山谷就在腳下,踏錯一步可能就直接往下滾了,有好幾次我真的以為自己可能一命嗚呼。感謝超級馬夫Laga、蘇弟和Feroz一整路上來來回回牽著我們過險路,更要感謝忍受我們一路的驚呼慘叫。
同樣一座山同一個角度,不同的月份展現了不同的個性。
下到河谷沿著雙湖畔走約不到2個小時即可抵達Vishansar營區。
一直以為土撥鼠從Satsar營區之後才有,其實第二天往Gangabal湖區的沿路就發現了牠們的蹤影。土撥鼠看到人通常快閃,只有這隻不怕,一直望著我們瞧。
Vishansar營區我們停留兩天。有時候我被問到為什麼會停留兩晚? 附近除了去Vishansar湖之外還有什麼地方可以走走? 也會有人直接跟我說這個營區不值得多停留一天! 大概是我個人比較偏好無所事事的閒散時光,即使同一個地方待上好幾天也不會無聊。不過,綜合大家的想法和反應,我會再思考思考。
今年無論哪一團來到Vishansar都下雨,也有撥雲見日的時候但大多是陰雨天,最後一團甚至還下雪了。
最後一團要上山前,擁有數十年登山經驗的公公就一直非常擔心,離開前還耳提面命跟我交代,如果Zach Pass啞口方向持續烏雲籠罩的話就最好不要再前進了,到時候下起大雪被卡在中途就真的進退維谷了。之後我就每天望天祈禱一路好天氣,感謝天空作美到了最後一個營區才下雨,不過擔心還沒結束,那下大雪怎麼辦? 說實話,我一方擔憂卻一方期待。一開始先是一陣冰雹,接著雷電交加,然後就真的下雪了。雪夾雜雨勢直下,群山陷入一片白茫茫的雲霧裡。
原本躲在各自的帳篷裡的我們,等天漸開,四周的群山像灑上了一層薄薄的糖霜般甜美令人雀躍,開心之餘免不了要來跳一下。
雖然只有兩個小時,但算是娛樂價值相當高的餘興節目。一整個午後我們就沉浸在這樣的歡悅氣氛裡。
耶穌請我幫他拍一張拿釣竿的照片接著就跟大哥去釣魚了。這兩天釣到的魚都要帶回家孝敬一家大小。
望著這片山很多不捨在心頭,想,這是今年我在山上的最後一個午後,也有可能是未來幾年的最後一個了。誰知道呢?
早晨,晴空萬里,雪沒再下過。
這一地看似雪但其實是霜,放眼望去好不壯觀。
最後一天要行軍19.5公里。七點出發,估計下午3-5點可抵達終點索爾瑪(Sonamarg)。
結了一層白霜的草原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點點鑽石光。
難得遇到這樣的景色,大家在這一路流連不捨,照片拍不停。
繼續沿著河谷走。
我非常喜歡這張照片,團員走起路來有種上戰場的氣勢,準備迎戰最後一座啞口,Nichnai Pass。
經過Vishansar大地主的家,我們受邀喝茶。
Nichnai啞口是三個啞口裡最容易的一座,一路幾乎都是緩坡。
九月我拍了很多照片,一方面因為天氣好,一方面是這個月份我還沒來過。只能說九月的景色讓我驚艷;雖然跟七八月一樣,九月還是佈滿了豐富的植被和多樣的原生花種,但山就像撒了粉彩一樣多了份柔情,只能用濫情的浪漫一詞來形容了。
上到半山腰不到兩個小時雪漸漸褪去。
七月的Nichnai Pass啞口,標高4,117公尺。來參加健行的團員以女性居多,七月初的這一團男生竟然超過半數,比例相當罕見。十人一團,男生一般只會有1-3位。
天氣好,下坡不用登山杖也好走。
七月上旬還可看到大塊融冰。
拜下雨之賜,熊留下清晰的腳印。
河谷的溪流大多湍急,無論水位高低,如果找不到接續的踏腳石就非騎馬不可了。不用說唯一要溯溪的就是可憐的馬夫了!
即將抵達白樺樹林,表示離終點不遠了。
Table Top營區,離終點索爾瑪不到三個小時。這個營區原本是很多健行團選擇停留的地方,但由於水源逐年減少,露營最需要的就是飲用水了,近幾年在此紮營的團體明顯減少。
終點就在前方不遠的河谷。今年幾乎每一團抵達終點後我都會開玩笑問: 如果給你一百萬要你明天原路走回去,走不走? 除了淑盈毫不猶豫說走外,有人說不,有人笑笑沒回應,還有人問哪個幣值?! 山爬完大多數人只想休息,如果是我也不想再走了,但弔詭的是,當回到塵囂面對人吃人的世界又會開始想念起山上的那股單純。山,就是有這股魔力。
分享來到尾聲,照例還是要感謝很多很多人。
(上台致謝)萬分感謝今年來參加大湖健行的每一位團員: 瑞隆、大美女、Molin、若君、小開、尚祐、Josh、筠婷、佩萱、博文;辰樺、寶平、曉涵、彩燕、東霖、盈潔、啟倫、如惠、芳綾、保齡;Anna、淑盈、Robert、Serena、Yvonne、群香、輝貞、Amo、俊英;國翔、怡君、欣容、小芳、怡彣、雅文、Sadie、小V、怡玲、Cindy;老吳、小象、歐陽、立人、宣如、荏均、Dami、小黑、冠倫;Ryan、Jessica、小艾、Eve、翰洲、淑玲。謝謝辛苦的工作人員: 耶穌、Laga、小白兔、蘇弟、沙吉、Idrees、Ashraf、Puti、Zapher、Aslam、Salim、大哥、阿喜、Feroz。還有冒著被砸車的危險載我們往返登山口的英勇司機大哥們、以及擔任後勤的一家老幼。還有那些,曾經幫助過我們的每一個人。(下台一鞠躬)
2017年的行程預計在11月底到12月間露出,同時間開放報名,敬請期待。
另 篇 : 我 的 電 影 逃 難 記
現在回想起來,事情發生的那兩天就像電影情節一樣,長話無法短說,希望不會過於冗長沉悶。
8月1號,就在我們四人當完班公錯(Pangong Lake)的四個傻瓜後,保齡和芳綾搭機離開了,我和Feroz則在列城採買了下一團大部份的健行物資後便趕著開車回斯里納加。列城公路這段時間因為宵禁沒什麼車輛往返兩地,晚上九點半左右我們順利抵達索爾瑪,距離斯里納加只剩三個小時的車程,這時候已經有很多大小型車輛一字排開在索爾瑪的檢查哨前等著十點放行進斯里納加。時間一到我們被告知前方某些路段發生了嚴重的流血衝突,今晚檢查哨不放行,而明晚能不能過也要看狀況。聽到這我一陣錯愕,滿腦子都想著我的下一個健行團就要來了,這樣我要等到什麼時候才回得去?
我跟Feroz決定去檢查哨找負責的長官陳請。我一開口便說: 很抱歉打擾了,我明天一早有班機要趕,可以先放我過去嗎? 抱歉,不行,你是外國人,太危險了,妳要延後班機,之後可以申請補償。但我家裡有急事不能延誤,我會為自己的安危負全責的。不行,就因為妳是外國人,我接收到的命令就是要保護你們的安全,這是我的工作。我外婆現在病危,我一定要趕回去台灣,我可以躲在車子的座椅下,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我了,這樣也不行嗎? 天啊我是怎麼了? 還好外婆已經過世很久,但還是請原諒我。 一番唇舌後,我的氣已經漲到嘴邊但也無計可施了,陳情的人一個接一個來到長官的座車旁,沒多久那些遠從列城來參加考試的、看醫生的車輛放行了,接著喀什米爾當地人也放了,但外國人和印度人就是不行。這時候開始下起毛毛雨,Feroz說我們先回車上等明天再說,我不聽,繼續杵在原地,連檢查哨值勤的警察都來關切我的狀況,還說放心,妳就像我的妹妹一樣我會想辦法的,妳再等2個小時,先去睡一覺。雨越下越大,Feroz帶我回車上要我等他,接著快步走向值勤的警察。在這裡,警察是可以賄賂的。
過了半小時Feroz在大雨中跑回來,跳上駕駛座一副決戰時刻的表情說可以走了,並示意要我坐到駕駛後方座位。車速逐漸加快,我的心跳也跟著加速,我緊張地把頭埋進座位裡。過了嗎過了嗎我急著問。瞬間車子突然轉向,整車上下彈跳,接著碰的一聲撞擊,強大的力道把我捲曲的身體往前方椅背擠壓然後拋下,還沒回過神我頭一抬一陣昏,只見車子前身撞上山邊的大石塊整個凹陷,還來不及問Feroz的狀況,警察打開車門把他拖了出去,這時候我才看見他臉上的鼻血像水柱一樣直流。兩個收了賄的警察見情況不妙趁亂把錢塞回給他。這時候天未光但也快了。
車子撞壞了,人也受傷了,我們依舊在原地打轉,整身濕透。記憶會淡化,已經不記得哪個夜晚像今晚,只能說如果我知道警察事前要求Feroz不要開前燈開車的話,沒有雨勢,擋風玻璃沒有起霧,也沒有突然跳出來的警察的話,但這都是後話了。生命瞬間即逝,我們似乎渾然不覺。
隔天,我們在幾位司機好友的策劃下擺脫了檢查哨。
一位Feroz熟識的在地馬夫開著我們的車佯裝修車需要過哨,值勤的警察沒有刁難放行了,我們其他四人馬上跳上另外一台假裝是觀光的車輛往冰河的方向開上去,等查探了可行的路徑後司機開車返回,另一人則帶著我和Feroz繞過檢查哨後方的河谷陡坡直下,沿路的路徑難辨又長滿了荊刺植物,除了要留意腳步還要隨時觀察四周的動靜,等下到河谷接近馬路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馬夫等著接應的那一頭就是我們健行團下山的終點站! 之後每次健行回到這裡,回憶湧現,實在不忍回首。
歷經千辛萬苦,我們終於回家了。一樣我躲在駕駛後座,躺著,車速緩緩前進,框進車窗裡的是一片藍天和不斷變換姿態的雲朵,還有底下壯闊的群山和茂密的高山針葉林。即將西下的太陽從駕駛座的車窗鑽進車內一閃一閃。這一刻我真正體會到,沒有了自由,美景何用。
最後的最後,獻上第三團的群魔亂舞,就因為這場意外我和Feroz無緣加入你們的派對。(…扼腕)
影片由Yvonne拍攝,感謝馬夫Puti提供。